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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東廂房,五小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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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如蔓在轎中思量許久,她自幼在府外過活,入了這秦家大宅,便再不能夠如從前那般行事了。

“五小姐,大太太、二小姐在正廂房裏頭吃茶,這就替你通報去。”李媽在轎外應了聲,如蔓掀起簾子一角,只見李媽使了個眼色,便有兩名丫鬟碎步地跟了去。

秦府是完全陌生的景致,高墻環繞,便隔出了這麽個繁華而黯淡的世界來。

娘親過世前,自知大限將至,便將這是十幾年來憋在肚子裏的話兒,都說給了女兒。

如蔓非但不是沒有爹,而這突如其來的父親,卻讓她生受不起,在這十一年的人生裏頭,再沒有比這更令她無措的事情了。

她的爹爹,正是這臨安城秦府的男主人,秦正德。

“有勞李媽媽。”如蔓端正了姿態,一下了轎,便有丫鬟攙扶,那回廊上玩鬧的小丫頭們,都聚在柱子後兒,仔細打量著這位陌生的小姐。

說起李媽媽,又哪裏是甚麽遠房表姨,卻是那秦府大太太的門頭上李管家的內人,在秦府做活很有些年頭了。

柳娘子出身微賤,入不得府,那秦老爺也不是個沒情誼的主兒,每年差著下人私下裏接濟她們母女倆,這舊賬子,如蔓也是剛剛知曉。

她只微擡了眼,正廂房的院落寬敞雅致,只算大小,少說也頂四個柳家小院。

“是五丫頭來了麽,快些進來罷!”

李媽掀開棉布簾子,如蔓遂進了屋,只覺一股暖氣兒撲面,說話那婦人身著淡黃色的裙襖,袖口綴著一圈錦毛,托著手爐,笑吟吟地望著她。

“見過大太太。”如蔓纖腰一盈,沖著那婦人見了禮,雖是穿得素淡些,可那舉手投足間,卻自有風骨。

李媽恭敬地退下,心下遂道,到底是根子是秦府的,那氣度也帶著樣兒,這五小姐不簡單。

“打瞧進去的,怎地又來了個小姐?”那回廊裏頭兒玩鬧的丫鬟,都丟下方才逗鳥的玩意兒,偷偷議論一番。

“我聽周姨娘房裏頭兒傳出來的,這五小姐原是老爺在外私養的。”一套紅綢衫的丫鬟,將聲音壓低了,瞥著屋內道。

“紅玉,就屬你道兒多,白的汙蔑人家女子。”身量稍高的大丫鬟,指尖將紅玉的眉心一戳,啐了一口道。

“錦娥姐,白眉赤眼兒的,若是亂嚼舌根子,便教我出了大太太房門去。”紅玉雙手叉腰,鼓起腮幫子道。

“小蹄子,誰不知你巴巴望著到四姨娘房裏頭兒去?也好整日瞧著三哥兒…”錦娥掩著帕子打趣道。

一聽這話兒,丫鬟們便都跟著哄笑了起,紅玉羞得滿面桃紅,只將小腳一跺,忙著理論。

李媽出了門,將她們私下的話都聽了去,便將眾人遣散了道,“斷沒有你們說道的理兒,這五小姐論她以前何處過活,進了秦府便是主子,得空少生些是非來,白教大太太操心。”

錦娥拉住還欲上前理論的紅玉,應了李媽的話,便領著丫鬟們散了。

“二丫頭,你五妹妹剛入府,好生關照些。”大太太一招手,旁邊矮塌上的女子,便拍了拍裙面兒,仿佛剛見到有人進來似地,堆出了笑意。

“正說沒人陪我,可巧妹妹就來了。”二小姐秦婉蓉攜了如蔓的手,上下瞧了一番,又道,“日後住在一處,可就知道秦府的無趣了。”

“莫聽這丫頭胡言,自小就沒個遮攔,家中就你不知輕重的。”

如蔓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,遂垂眸道,“秦府很好,只是我自幼在外,怕禮數不得周全。”

只聽婉蓉咯咯一笑,“秦府哪裏好了,你看外面那枯枝頭,連鳥兒都往南飛了去,也不怪人們也想往那暖和的地兒去呢。”

這話中的意思,如蔓稍動心思,便明白了其中的道兒,鳥兒南飛,便是說她攀了秦家的高枝。大太太並不接話,將她拉到坐上,隨意詢問了年歲境況。

雖是關懷的話,可由大太太說出,卻又有種主母的威嚴,如蔓一一作答,都是點到為止。

因著初次見面,她如履薄冰,句句謹慎。

婉蓉倚在一旁,專心擺弄著瓶裏的一支紅梅。

“三哥兒帶著四丫頭到靜靈寺進些香火,明兒你便能見著面。”

如蔓微頷著首,“原該我拜會四姐姐和三哥哥才是。”

秦家一門親戚眾多,幸李媽早有交待,這會子心裏方有了底兒。

二小姐秦婉蓉,年方十四,乃大太太趙氏嫡出,為家中長姊,細瓜子臉蛋兒,柳眉細腰,像是畫卷裏走出來的人物,可性子卻驕縱的緊。

二姨娘剛入府就染了大病,早些年便沒了,膝下無子。

四小姐是三姨娘溫氏所出,雖打小和二小姐一處頑著,可到底嫡庶有別,也並未養在大太太房裏,不知又是怎個境況。

三公子是是四姨娘周氏所生,卻自小養在大太太房裏,這便是大戶人家的規矩,偏方所出的男丁,若想有個好前程,便都要養在主母膝下,反倒和親娘疏遠了。

還有秦家大公子,亦是三姨娘所出,和四小姐原是親兄妹,卻同三哥兒一般,由大太太嫡養。

說來也怪,合該大太太命中無子,懷了二小姐後,肚子便再沒了動靜,如今年歲大了,只得把希望托在大哥兒和三哥兒身上。

如蔓突然想起半年前,在王家繡莊還她手帕的秦姓公子,他可會是秦府的少爺、她的哥哥?

念及於此,如蔓不免心下一陣酸楚,若她娘親生的是個男丁,這大半輩子也便安穩在秦府過了。

姨娘地位雖是不高,可如秦府這般大的家業,有頭面的丫鬟,都要勝過小門戶的千金多少倍。

也能少受這許多年的苦,到頭來淒涼而終,連夫家的面兒都未曾得見。

忽聽婉蓉道,“少芳哥到京城頑了許多日子,也該回來了。”

“他在京城打理生意,哪裏像你這丫頭,凈知道頑鬧。”

婉蓉放下花瓶,將小嘴一撇,徑自走到裏間牡丹花屏後的西洋鏡前,一面兒擺弄著發髻上的珠釵,一面兒道,“不知他這次回來,會帶些什麽罕物兒,開春他從潁州捎來的茉莉精油,都教四丫頭討了去,胡地給亂用了。”

“你還缺這些個,不過是圖個鮮兒罷了!”大太太雖是嗔責,卻滿是寵溺的意味。

如蔓尋思著,這少芳哥哥,卻又是哪門子親戚,李媽似乎並未提及。

“瞧我這記性,到底是人老了不中用,說了這會子話,竟還沒問五丫頭名喚幾何?”

大太太仔細撫著如蔓細嫩的小手兒,丹鳳眼中笑意盈盈,卻總教人看她不透。

“名字甚是簡單,也無表字,名喚柳如蔓。”

“竟有這樣好頑的事兒,長的似朵嬌花,卻硬要叫個藤蔓!”婉蓉停下手裏的擺弄,甜聲一笑。

可心裏卻是想著,連名字都這般微賤,怎麽看也不是富家小姐的命兒頭,卻偏生要攀個高枝來。

如蔓見秦婉蓉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幾下,便知她何意,遂輕聲道,“我娘起名兒時說,女兒如花嬌,可花開開一季兒,蔓藤卻能撐過三春,就取了名兒,讓大太太、二姐姐見笑了。”

婉蓉鼻子裏微哼一聲,拿過花瓶裏的梅花兒,吩咐下人換了去。

大太太卻若有所思,不知為何嘆了一句兒,“柳娘子走的可還安穩?”

話一出口,登時勾起了如蔓的淚珠兒,她紅著眼道,“臨走時倒沒受大罪,靜靜地,便去了…”

大太太哄勸了幾句,心裏也頗為感慨,她和柳娘子無甚交情,也只記得十二年前那一面兒,倒是美人胚子,可模樣卻十分模糊了。

秦老爺當年的一段風月情債,到如今才算了結。

柳娘子當年若是進了府,按輩分是應是五姨娘,可終是煙柳巷子出身,沒得福數兒。

說來也怪,秦老爺後納娶的五姨娘,至今兒仍是無所出。自打那以後,秦老爺便改了性子,再沒收過房。

“只是既進了府,便是秦家的小姐,娘家姓斷是不能用了,先改叫秦如蔓,待老爺回府再為定奪。”

“但憑大太太、老爺決斷。”

柳如蔓亦是秦如蔓,不過是換了姓,她仍是萬花叢中的一株藤蔓,生命力旺盛些。

“時候不早了,又逢老爺不在家,我讓李媽帶你到東廂暖閣且先住著,等老爺回來,再仔細安排,只是委屈了五丫頭。”大太太並未留她用飯。

“謝太太,小五告退。”

如蔓她第一日入府,大太太能親自會面兒,也算給足了面子。

若親近起來,又哪裏是十天半月相處的功夫?

況且在這深宅大院,如蔓也並不相信,從未謀面的嫡母能與她多少真心兒,即便是秦老爺,那個只有生養卻無撫養的爹爹,她心裏也並沒有底氣。

不過是給她一方落腳之地,安身立命,前塵舊事,誰又追究個清楚?

如蔓隨李媽繞了幾處回廊,李媽私下又囑咐了幾句兒,路過花圃,便是紅梅映日的好景兒,這秦府的一切,將她以往的生活,盡數顛覆了去。

東廂是秦府裏頭兒,最生僻的地方,且不說小姐少爺,便是遠方的表親,也極少住在此處。

如蔓只看情形,便已心下了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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